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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舊恨

所屬書籍: 借君胭脂色

在看清了眼前中的景象時,花羅簡直要瘋。

她鬆開裴夫人,衝進書房挨個探了下地上兩人的脈搏。

裴簡被抹了脖子,胸前還深深淺淺地扎了好幾刀,已死得不能再死了,而另一旁,容祈也就比棺材板多了半口氣。

來不及思考這兩人怎麼會湊到一起,花羅只覺渾身的血液都涼了下來,一向穩定的雙手也不受控制地開始顫抖,極大的不真實感在一瞬間攫住了她的頭腦,讓她懷疑眼前的一切都是一場荒謬的噩夢。

但懷中胸口尚在微弱起伏的人體卻又立刻驅散了這種荒誕感,她抹了一把容祈唇邊溢出的鮮血,可無論怎麼擦都擦不幹凈,那些刺眼的紅色像是決了堤的洪水一樣,不停從他單薄的身體里恣意地湧出來。

花羅手腳發麻,無意識地去摸鞶囊中的銀針,卻不防落了個空,這才想起來自己睡到一半,便衣冠不整地聞訊趕了過來。

四周的驚呼與哭喊讓她心中一慌,她轉頭厲喝:「都閉嘴!給我讓開!」

話音未落,便將容祈橫抱了起來,拼了命地朝著自己的院子狂奔過去。

裴夫人跪在地上,茫然地盯著丈夫的屍體,雙手徒勞地捂著他頸上和胸前的傷口,直到花羅已跑遠了,才突然驚醒過來,聲音沙啞乾澀:「去……去夜叩宮門,求太醫!」

兩行清淚從她眼眶中滑落,她卻毫無所覺,仍木然地大聲吩咐:「你們去二娘的院子,聽她差遣,務必要救下靖安侯!」

又道:「開庫房,把歷年存下的藥材全都備好,隨時準備熬煮!」

「著人嚴守門戶,封鎖此地,禁絕一切無關人等進出!今夜之事,誰也不準走漏絲毫風聲!」

「不準慌亂,所有人更衣、整理儀容,準備迎接天使!」

樁樁件件,條理分明。

直到一切都分配完了,她才又將視線收回裴簡死不瞑目的面容上,怔愣片刻之後,突然無聲無息地倒了下去。

……

吏部尚書與靖安侯同時遇刺的消息傳到宮中,頃刻間激起軒然大波。

帝王不能涉險,聞訊連夜急召寧王,未幾時,周檀便快馬趕到了裴府,御醫與大批珍貴藥材也緊隨其後。

周檀急匆匆闖進花羅的卧房時,只見滿室燈火通明,數十支蠟燭照得四下亮如白晝,地上染血的布巾和衣裳零亂散落,床邊木盆里水色殷紅,彷彿盛了滿滿一盆溫熱的鮮血。

「長安……」

他幾不可聞地喃喃輕喚容祈的乳名,緊接著卻是一陣眩暈,連邁步的力氣都快提不起來。

花羅背對著他單膝跪坐在床邊,聽到背後傳來難以分辨的模糊聲響,回頭看了一眼。她臉色糟糕透頂,目光凌厲,配上半身血衣,仿若九幽爬出來的厲鬼,就算見到周檀,她也沒起身,極快地一瞥之後便又轉回了頭。

周檀呆立片刻才重新找回神志,可腦子裡仍舊亂鬨哄的,連該先致哀還是該直接詢問容祈的傷情都有點想不明白了。

最後還是花羅主動開了口:「他傷得很重,雖然僥倖避過了要害,但失血過多,能不能撐過去還未可知。」

與表情給人的感覺完全不同,她的語氣平靜得幾乎有些異常,聽得人心頭打怵。

周檀又遲疑了好一會才慢慢走上前去,夢遊似的說:「裴尚書遭此不幸……還請節哀。」

花羅沒有回答。

她慢慢地收起用過的銀針,一根根擦拭乾凈,然後又投入一旁小爐上滾開的沸水中,等一切都做完了,背對著眾人抬起手來,揮退了室內的僕婢。

本就寬敞的屋子一下子變得空寂起來。

花羅盯著**昏睡的人,忽然冷笑了一聲:「真狠啊!」

周檀面色一黯:「天子腳下,竟有兇徒悍然襲殺重臣……如此瘋狂兇殘之事,我……不,陛下定然會給裴家一個交代。」

可交代又有什麼用呢?裴家唯一的頂樑柱已經身死,百年清流之家,如今剩下的就只有兩個女流……

然而他沒想到的是,花羅卻搖頭道:「我說的不是兇徒,是他。」

說話時,她眼睛看著的始終是容祈的方向。

周檀不禁愣了:「師妹?!」

花羅冷冷斷言:「他身上傷口不對勁,絕非是由他人刺入,而是自傷所致。」

周檀一時沒反應過來,疑心自己憂慮過度,耳朵出了問題。他晃了晃腦袋,不敢置信道:「你說什麼?」

花羅漠然重複:「容祈身上的傷,是他自己刺的。」

周檀一股邪火驟然躥上天靈蓋,勃然大怒:「放肆!」

他猛地將桌上整套茶器全掃到了地上:「你膽敢胡亂遷怒、信口誣衊無辜!本王體諒你剛痛失親人,這次不與你計較,但若有下次,若有下次——」

他怒不可遏,可花羅卻絲毫不為所動:「閉嘴!」

周檀滿腔怒氣陡然被噎了回去:「你說什麼?!」

花羅:「你聾了?」

周檀這輩子還沒被人這麼罵過,氣得舌頭都在哆嗦。

幸好此時加起來足有兩百歲的三位老御醫也終於顫顫巍巍地趕了上來,一進門便氣喘吁吁地問:「敢問靖安侯……」

花羅立刻起身讓開床前。

三人連忙一齊上前,使盡渾身解數仔仔細細地檢查處置了一遍,然而回頭時,不知為何表情都有些古怪。

花羅負手站在一地狼藉中間,面容冷肅,眉眼間帶著化不開的煞氣:「幾位都是國手,想來對靖安侯的傷勢應當心中有數。」

三人不由面面相覷。

他們自然看出了蹊蹺,可也正因為心中有數,所以這話才尤為不好接——看止血包紮的手段,他們能看出來的內情,之前的醫者恐怕也分毫都不會漏過,若是已經告知了裴家人,只怕一個不慎便又是一場大亂……

正在遲疑之際,卻又聽那一言不合就要殺人似的小娘子冷冷開口,聲音猶如斷金碎玉:「死者裴尚書是我伯父,靖安侯的傷是我親手處置。幾位忠於陛下,自當如實回稟,不過在旁人面前,還請將剛剛看到的事情忘了吧!」

三位御醫的表情就更詭異了,但最後還是一齊拱手稱是。

等人忙活半天,開完藥方,被引到客房歇息之後,周檀才如夢初醒,難以置信地望向花羅:「他……這傷真的是他自己……那殺害裴尚書的人,莫非也是……」說到此,聲音不禁漸漸輕了下去,像是覺得自己在囈語似的。

花羅沒有立即回答,從一旁衣櫃中取出套嶄新的中衣:「我扮男裝用的,做得大了些,還未穿過。勞煩殿下幫他換上。」

說完便背過身,走到了一旁屏風後。

周檀愣了愣,只覺手中的衣裳似有千鈞重,而病**的人也陌生極了。

而就在這時,屏風後面傳來了一道清清淡淡的聲音:「若我伯父真是他殺的,你會為他徇私枉法么?」

周檀:「什麼?」

花羅:「陛下呢?」

周檀:「……」

短暫的衣料摩擦聲過後,花羅從屏風後轉出來,一身縞素,蒼白的面容上看不出喜悲:「勞煩殿下照看靖安侯,我去陪伴我伯母。」

裴夫人剛剛不過氣血攻心,並無大礙,此時已經醒來。

她沒有卧床休息,花羅見到她時,她已更換過了素服。庭院中的燈籠在倉促間換成了白色,幽幽地引至正堂,正映照著她孑然獨立的背影。

在她面前,停著裴簡的靈柩。

那一屋子血光交錯的亂鬨哄的景象忽然就從花羅腦中褪了聲色,全都化作了一片死寂。

花羅驀地想起,就在幾天之前,她還為了躲避這個人的責罵而跳樓逃竄,會變著法地胡攪蠻纏氣他。

可現在,他卻安安靜靜地躺在冰冷的棺木之中,再也不會為了她的不服管教而生氣了。

那頓家法也永遠落不到她的身上了。

夜風蕭蕭,將腳步聲傳入靈堂。

裴夫人似乎感覺到了身後來人的身份,低聲問道:「雁回,你怪他么?」

花羅被這沒頭沒尾的話問得一愣:「不怪。」

裴夫人仍未回頭:「即便他逼走了你娘?」

花羅心底隱傷猝不及防地被挑開,呼吸不禁停頓了一瞬——若非那幾年顛沛流離,她娘又何至於早逝——可她猶豫片刻過後,還是搖了搖頭:「我不怪伯父,即便他逼走了我娘。」

裴夫人仍舊沒動,卻好似輕笑了一聲。

花羅讓她笑得心頭一酸,垂首盯著腳尖:「伯母呢,您恨靖安侯么?」

裴夫人嘆了口氣:「他也是受害之人,我為何要恨他?」

花羅:「那我呢?您恨我嗎?」

裴夫人不知想到了什麼,雙肩開始微微顫抖,並沒有回答她的問話。

花羅向前走了一步,粗麻孝服的裙擺拖過今年剛剛更換過的嶄新門檻,她慢慢走入靈堂,動作帶起微風,拂過白燭燈火,映出滿室扭曲晃動的暗影。

「因我回京,因我不顧勸阻與容祈相交,因我執意尋求二十年前的真相,因我摻和進端午老丐遇害一案,因我與那些面具殺手一再結怨……」

她聲音有些哽咽,卻又惡狠狠地把那點軟弱的聲調壓了下去,深吸一口氣:「我不知究竟哪裡出了錯,可我能感覺到,若沒有那一切,大約也就不會有今夜的事情。所以,您恨我么?」

裴夫人仰起頭,淚水划過鬢邊,沒入素白衣領。

良久,她終於開口,卻沒有給出答案,而是問:「你覺得你做錯了么?」

花羅垂在身側的雙手漸漸攥緊,不知該如何回答。

裴夫人睜開眼,第一次回過頭來:「你覺得,你身為裴家骨血回到自己家裡認祖歸宗,錯了么?你為人子女,想要為沉冤二十載的親生父親求一個公道,錯了么?少年意氣,與志趣相合之人交遊,錯了么?昭彰善惡,扶弱懲奸,告慰無辜者在天之靈,又錯了么?!」

花羅怔然半晌:「我……不後悔,可是,如果您……」

她只期期艾艾說了幾個字,不防劈頭便是一道黑影抽了上來。

花羅嚇得三魂七魄飛了一半,差點直接躥上房。

為什麼靈堂里還有雞毛撣子?這玩意也能用來陪葬嗎!

可她一點也不敢躲,硬逼著自己站直了,直挺挺地被裴夫人狠狠抽了個七葷八素,疑心自己下一刻就要化身陀螺。

好容易裴夫人才抽累了,撒手扔掉半禿的雞毛撣子,冷冷道:「跪著去!想不明白就不用起來了!」

花羅:「……」

她難得老實,聞言「撲通」一聲跪到了靈前。

裴夫人從她身邊走過,纖細的身姿依舊筆挺,直到出門前,才低聲說:「這些年來,我隱約能感覺到你伯父他一直不快活,像是在懺悔著什麼。我雖不知究竟,但我想,人生在世,總得為自己的作為負責,所以,若他今日……」

她聲音發顫,素白的身影像是要溶解在慘淡燭光下:「雁回,你說得對,我心中確實有恨……我恨二十年前阿素失約,一去不回,從此年年中秋月圓人缺,恨你娘浪跡江湖,音訊全無,至死也沒讓我再見她一面,也恨你伯父,一意孤行逼走了阿喬,骨肉親人天各一方,更恨自己明明猜到枕邊人行差踏錯,卻粉飾太平不敢探究……」

花羅錯愕地回頭:「伯母!」

裴夫人:「可我不恨你,也不恨容小侯爺,你們如今的年紀,都離那些舊事太遠了,你們無論做了什麼,都僅僅是掀開那些早已腐臭流膿的舊瘡罷了。」

花羅:「……」

裴夫人深吸一口氣,拭去淚痕:「雁回,去查吧,把那些被錦繡昇平遮掩的真相找出來,還那些九泉之下的亡魂一個公道!你伯父他……他既然願意見容小侯爺,想必也已經做出了同樣的決定。」

說完,她便大步走出靈堂,再未回頭。

花羅沒有作聲,只是怔然跪在原地。

許久過後,她忽然深深俯身下去,對著裴夫人離去的方向鄭重一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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